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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对外经济研究部部长隆国强

    编者按：9月1日15：00，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对外经济研究部部长隆国强做客强国论坛，以中国进出口贸易现状及前景分析为主题与网友进行在线交流。

　  访谈全文

　  我国当前的出口形势总体较好

    【隆国强】：大家下午好。

    [冰霜新星]：请问嘉宾，目前的对外出口总体形势如何？

    【隆国强】：当前的出口形势总体来看是比较好的，前7个月我们的出口增长有38％，这个增长速度无论是对中国自己来说，还是跟其他国家相比都还是很高的速度。为什么有这样高的速度呢？我想有三个原因：一个是经济危机以后，国际经济有所复苏。第二个原因是去年的基数很高，在去年同期是两位数负的增长。第三个原因，其实还是显示出中国相对比较强的国际竞争力。

　　危机爆发以后，实际上全球的出口格局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从需求来看，新兴经济体尽可能增长更快一点，从出口的角度来看，这场危机实际上是一个“大洗牌”的过程。中央政府和各级地方政府在危机爆发以后，采取了很多措施，来帮助企业渡过难关。去年很多专家在很多场合都在呼吁，不仅要保出口，更要保出口企业。所以很多出口企业在政府的帮助下，同时自己也想了很多的办法，其中有利的办法当然就是利用中国国内的市场，所以危机爆发以后，尽管全年去年的出口下降了16％。但是很多企业相对来说就活下来了，当外部需求好的时候，它就有机会重新扩大规模，抓住全球市场复苏的机会。所以这是中国在这场危机以后得到一个很大的收益，就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可能有一部分被这场危机大浪淘沙给掏掉了，中国的企业相对存活率比较高。这三个原因就促成了今年以来我们出口高速的增长。

[纯情小牛牛]：隆部长，目前人民币升值压力很大，您认为现在是否是汇率调整的最佳时机，为什么？

【隆国强】：其实我觉得谈不上所谓的“最佳时机”，人民币汇率已经调整过好几次了。而人民币汇率的机制，也曾经好几次被外部环境变化所打断，1994年汇率并轨以后，人民币开始步入一个缓慢升值的过程。但是1997年亚洲金融危机就打断了这个进程，人民币客观上便成了盯住美元的一个汇率机制。但是从1997年到2001年那一阶段，美元是强势的，人民币跟着美元也在升值。2001年以后，美元开始贬值，而人民币当时的汇率机制，还是由于1998年的亚洲金融危机客观盯住美元的一个汇率机制，所以说就出现了人民币本来随着经济发展比较强势的货币随着美元在贬值，这样带来很多国际上的压力。所以说从国内来看，也加剧了我们国内收支不平衡。到2007年6月中国政府再次恢复了有管理的浮动汇率机制，恢复以后，我们兑美元的名义汇率升值了20％。紧接着，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又打断了这个升值的进程，在危机爆发以后，为了应对危机的冲击，人民币的汇率机制，在这个特殊阶段，客观上盯住美元。今年的G20会议之前，人民币重新恢复了业务管理的弹性汇率机制。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人民币汇率的币值是取决于外汇市场的供求，当然货币当局会在市场上进行一定的干预来避免汇率的大起大落。所以我们看到，在今年6月份以来，尽管人民币再次开始浮动，但是人民币增值的幅度相对是比较小的。

　　那么如果外部市场部出现大的波动，不再爆发像前一段出现的全球金融危机或者像希腊危机等等这些大的冲击的话，人民币的币值将会由外汇市场的供求关系来决定。所以在当前来看，实际上谈不上是人民币汇率升值的好时机或者是不好的时机。

中国的出口企业应对反倾销还需要有一个长期准备

[惊羽]：入世后，我国在国际上遭遇了许多反倾销案，在倾销与反倾销的问题上，我国是如何应对的？

【隆国强】：反倾销是WTO允许的一种贸易救济措施，是为了维护公平的贸易，很多国家依据WTO的有关规定，都形成了国内的反倾销的相关法律。所谓“倾销”，就是出国门的企业，以低于它正常的成本来出售他的商品。目的可能是多种多样的，这样进口国为了保护国内的市场，它就会采取反倾销的措施。具体的办法，如果有企业提出反倾销的调查请求，进口国的相关政府部门就会进行调查，首先会认定有没有倾销。如果认定了，会衡量倾销的幅度，如果认定有倾销，而且测定了倾销幅度以后，他会采取相应的征收反倾销费用的办法来维护国内的市场。

　　一般意义上来讲，反倾销这种贸易救济措施，这个不能简单的等同于贸易保护主义。但是个别国家确实它利用了反倾销的手段来保护自己的市场。特别是在金融危机爆发以后，很多国家的企业都陷入了困境，国内要求保护市场的声音也越来越强。那么不同的国家，分别开始寻求各种所谓“合法”的手段，来保护自己的市场。

　　那么在这个贸易保护的氛围下，中国的出口是首当其冲。我们面临的反倾销、反补贴等等贸易救济措施数量是最多的，受影响的出口金额也是最大的。在这种情况下，中国政府的主管部门、协会协调相关的出口企业进行了积极的应诉。

　　有的企业通过应诉大大的降低了反倾销的幅度，甚至有的被取消了反倾销。但是更多的企业，还是遭受了反倾销的伤害。在一般情况下来说呢，一旦反倾销案子成立，在一段时间内很可能就意味着这个出口企业会退出受到反倾销的特定市场。

反倾销整个对我们的出口影响去年是150亿美元左右，占到整个出口的不到1.5％，所以总体来看对我们出口的大局没有影响。但是对受到反倾销的特定企业来说，也可能影响是致命的。这些年出口企业在应对反倾销方面也有了一些知识，一个就是说当你面临反倾销的时候，要积极的去应诉，尽量的减轻反倾销所带来的伤害。另外一个可能更重要的是中国的出口企业应对贸易摩擦的意识大大增强。所以说在别人采取反倾销之前，有意识的避免一些敏感的市场。

　　第三个方面就是说，有的企业在受到反倾销调查以后，也采取了一些规避的措施。比如说，把一部分的产能转移到其他的经济体中，通过其他的经济体来维持企业在特定市场的竞争力。

　　反倾销对中国这样一个市场份额快速增长的经济体来看，它将是一个长期的任务。如果我们比较一下中国和日本，中国和德国。德日占世界出口的市场份额从4％到10％这样一个高点，分别经历了二十多年和十六七年，而中国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市场份额就增加了6％，现在中国取代德国变成了世界第一大出口国。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市场份额快速上升，必然会带来很多摩擦。我们的市场份额是通过和其他国家的企业的竞争，从别人的手里抢来的市场份额。所以说我们的竞争对手，特别是进口国的竞争对手一定会想各种办法来保护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中国的出口企业还需要有一个长期的准备，来应对反倾销、反补贴等等这种贸易摩擦。

通过区域自由贸易来推进贸易投资的自由化

[惊羽]：目前我国进出口贸易对象的分布是如何？发达和发展中国家各占多少？您怎么看这种情况？

【隆国强】：中国的出口市场份额按照中国海关的统计，在危机爆发以前大概60％左右是出口到了美国、欧盟、日本这三大经济体。但是如果你考虑到从香港转口的出口大部分也是去了美、日、欧，特别是去了美国和欧洲，这个比例更高一些。

　　金融危机爆发以后，情况发生了一些变化，就是三大经济体经济复苏的步伐明显的慢于一些新兴经济体。所以，我们对三大经济体的出口的比重今年前七个月大概下降到了46％左右，其他的市场占了超过一半的比重。这里面没有考虑香港转口的因素，把香港转口因素考虑进去以后，对三大经济体的出口应该说还是可以超过50％。

　　但是明显的可以看出来，这些年发展中国家的市场占我们出口中的比重是有了提高的，我觉得有两方面的原因：（1）发展中国家经济发展的速度相对比较快，特别是一些新兴经济体。其中还有一些国家是靠大量出口初级产品，比如说出口石油，各种各样的矿石，那么在过去的不到十年的时间里面，全球初级产品的价格大幅度的上涨。那初级产品的出口国它的国际收支就发生了很大的改善，原来一些逆差国，现在变成了巨大的顺差。经济发展速度也快，这些经济体也就相应的有比较强的进口的竞争力，开始一方面进口一些中国生产的消费品。

　　（2）另外一个方面，我觉得特别值得关注的是我们开始向这些新兴经济体出口一些成套设备。很多新兴经济体，在拥有了外汇以后，在经济开始加速的同时，很注重发展基础设施。那么在建公路、电站、铁路，和我们中国的企业积极得到这些市场上去承担一些工程承包的合同，从土建到设备。所以我们的对外工程承包它不仅获得了承包带来的收益，而且还带动了我们的成套设备。比如说我们的建筑机械，我们的发电机，还有我们的铁路机车，这些成套的设备向这些发展中新兴的市场大规模的出口。有的企业一个合同就可以拿到几十亿美元。

　　这其实背后也反映出中国的出口结构在一些资本技术密集的产品上，也逐渐的开始拥有了国际竞争力。比如说我们的中兴、华为这样的电信设备企业，他们在全球增长最快、竞争最激烈的电信设备行业已经取得了一席之地。再加上中国地成本的制造优势，使得中国的这些成套设备不仅价格低，而且技术对这些发展中国家来说还比较适用。所以说在发展中国家当中，我们赢得了比较好的出口业绩。

　　另外，我们和发展中国家的双边贸易关系比较强，今年我们和东盟建立了东盟自由贸易区开始全面的生效，双边的贸易增长速度非常的快。这也给我们一个启示，就是在多边自由贸易谈判相对停滞，难以取得突破的情况下，我们应该主动的和我们重要的贸易伙伴，通过区域自由贸易安排来推进贸易的自由化，投资的自由化。深化和发展中国家的经济贸易关系，这样我们中国在国际上回旋的空间就更大。俗话讲“东方不亮西方亮”我们就可以少受一点个别经济体的经济增长的波动对我们出口的影响。

中国对外经济的竞争力是相当强劲的

[杨再昌]：请问隆部长：怎样提高中国对外经济竞争力？

【隆国强】：其实，中国对外经济的竞争力是相当强劲的，否则的话中国就不可能成为世界第一大出口大国。但是我们要看它背后是靠什么来赢得这个竞争力？在过去的30年里面，中国从一个制造业欠缺竞争力的国家，现在逐渐的成长成为一个所谓的“世界工厂”也就是说，我们的制造业在某些环节上，在某些商品上拥有强大的国际竞争力。

　　这是得益于中国 采取了对外开放的政策，抓住了经济全球化带来的机遇。这里面包括贸易的自由化，投资的自由化，我们东亚地区相对较发达的经济体产业跨进转移的一些重大机遇。那么我们一方面从70年代开始，我们建立了经济特区、经济技术开发区，实行了沿海开放战略，沿滨开放战略、沿疆开放战略等等。其中我觉得非常重要的是实行了加工贸易的政策。承接了大量的出口导向型的制造项目。

　　我们从亚洲或者全球生产链的低端切入了全球的产业分工，使得我们从原来靠出口初级产品为主变成了我们现在主要可以靠制成品的出口为主，现在我们的出口超过95％是制成品。所以过去30年，成绩是巨大的，但是我们还要看到自己的不足，所谓的不足就是因为我们现在在全球分工体系中，还处在一个劳动密集的环节上，还处在一个低端的价值环节上。

　　未来，我们贸易转型升级的一个主要的方向，就是要改变过去依靠我们低成本的劳动力、低成本的土地、环境转向依靠技术创新，依靠自主的知识产权，依靠我们自己的品牌来使得中国在全球分工和地位从低端逐渐的向高端来提升。这样我们可以在全球分工中获取更大的利益。

　　所以我们现在面临的突出问题，不是简单的如何增强中国对外经济的竞争力，而是要想办法资本技术密集缓解中国的出口竞争力，在这个方面我们还是有很多的挑战，从一个靠低成本来竞争的经济体变成靠创新、靠知识产权来形成新的国际竞争力。第一，要高度重视研发创新。这里面涉及到很多的问题，包括研发的人力资源素质的提高，包括怎么让我们的企业有更强的开展研发创新的动力，也包括我们的资本市场怎么能够配合研发的活动。如果观察一下美国硅谷的成功经验，那就是说风险投资加资本市场再加上创新型企业，这三者的有机结合才使得硅谷有不竭的创新动力。这些创新的机制在中国才刚刚开始萌芽。如果说的更远一点，这里面涉及到知识产权的保护、高端人才的培养和吸引。还有一些面临新的技术革命，怎么能够有效的把市场的力量、企业的力量和政府的力量结合起来行程中国在这些战略性新兴产业的竞争力。

　　这其中特别重要的一个认识问题，就是当我们强调自主知识产权的时候，千万不要忘记我们是处在一个经济全球化的时代，我们要善于利用全球的研发资源和全球的市场来推进中国的创新，来真正实现创新型国家这样一个战略目标。

　　在这场危机爆发以后，应该说外部市场对中国在创新方面也好，在获取国际品牌、获取国际渠道方面都带来了百年一遇的机遇。中国企业，可以借此机会到境外去并购一些技术创新型的企业，获取它的知识产权，也可以到境外采取并购的办法，获取一些国际品牌和海外的销售渠道。同时，也是中国企业抓住机会到海外去引进人才的机会。

　　对国家来说，也是我们采取适当的政策措施来吸引跨国公司对中国转移它的研发活动的一个机会。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有的企业已经采取了行动，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政府特别是一些聪明的地方政府，在引进人才、引进跨国公司的研发方面，也取得了明显的进展。但是这个机会我们还没有能充分的利用，还有很大的空间。所以提升中国在资本技术密集环节的国际竞争力，是一个长期的挑战。能不能在这方面取得效果，实际上在某种程度上，会决定中国这种高速增长能否长期保持，也决定中国能不能跨越最近人们常说的所谓“中等收入陷阱”。　

[杨再昌]：请问部长隆：您如何评美国在经济上“绑架”中国之说？　

【隆国强】：我个人不是太赞成用“绑架”这样的词汇来表述中美双边的经济贸易关系。应该说，中美双边的贸易关系是互惠互利的，相互的依存程度也是越来越在加深的。那么美国作为中国最重要的出口市场，如果我们考虑到香港的转口，可能它还是我们出口最大的一个最终市场。它从中国对它的出口中获取了很多好处，比如说消费者可以享受低廉的、质优的“中国制造”的产品，特别是消费品。

　　这样让美国经济在过去很多年保持高速增长的同时，也避免了通货膨胀的压力。消费者信誉大大的增加，当然这个出口中有中国本土企业对美国的出口，也有中国周边的经济体中的企业，比如说日本的、韩国的、中国台湾省的企业、港资企业对美国的出口。其中也有一部分，是美国在华投资企业对它母国的反销。

　　那么在中国对美国的出口中，不仅是美方受益，中方也受益，最大的益处就是我们解决了大量的就业。如果我们没有这么多劳动密集产品的出口，我们很多现在在出口型企业工作的这些劳动者，可能他还不得不在它乡下的老家里面去务农。他们的收入应该说比现在务工的收入要低的多。当然，有的企业中，劳动者的条件还有待于进一步的改善，劳动者的福利也可以进一步的去增进。

　　但总体而言，我们数百万人，从对美国的出口中获得了就业机会。当然这些就业者所获取的收入改善了他自己生活的同时，实际上 也就形成了我们一直在讲的所谓“内需”，那它会带动国内其他企业的发展。

　　还有一个很珍贵的就是我们通过出口获取了大量的外汇，中国的外汇储备大量的增加，使得我们很多人对外汇，特别是发展中国家外汇的基础作用忽视了。对绝大部分的发展中国家来说，外汇短缺依然是制约它的工业化的一个重大的因素。中国30年改革开放一个巨大的成就，恰恰就是我们消除了外汇短缺这个制约、这个瓶颈。中国作为一个资源短缺的国家，随着我们的经济规模越来越大，我们的进口规模也必然会越来越大。我们的很多进口是具有刚性的，比如说，我们要进口大量的资源、能源、先进的设备、先进的技术和一些制成品上游的零部件。

　　中国的石油对外国的依存已经达到了52％，未来这个比重可能还会进一步的增加。在整个中国的进口里面，大概1/4是用于进口这些资源、能源初级商品。那如果我们把加工贸易的进口剔除以后，我们进口一般贸易当中资源能源的比重就相当之过，那这些进口都是刚性的。随着中国经济进一步发展，对外部资源、能源的依赖也越来越强。如果我们得不到满足，我们中国经济的发展就会面临着很多很多的问题。

　　所以，中美关系它是一个互利的关系，本质上不存在“谁绑架谁”的问题。但是，中国现在有大量的外汇储备是以美元资产的形式存在的。那么美国经济发展的状况，美国的货币政策，美元汇率的走势，会影响到中国这些美元资产的安全。这可能就是有些人提到的所谓“绑架中国”的一个主要理由。

　　外汇储备的大量出现，是有着非常复杂的原因的。但是，从根本上来说，我个人认为是我们的金融体系还不够完善，不能够有效的把资金转化为资本。作为一个发展中国家，中国一方面还有很多的劳动力在低效率的农村部门，还存在着就业不足的现象。中国的城市化和工业化还远没有完成，但是另外一个方面我们有大量资金的闲置，其中外汇储备就是闲置资金中的一部分。为什么我们既有着闲置的劳动者，又有着资金和劳动不能有效的结合形成生产力，这其中一个根本的原因是我们的金融体系配置资源的能力不强。所以表面上看，问题表现为外汇储备的快速增加，但要解决这个问题，根本上要从完善中国的金融体系，进一步的发展中国的金融市场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来源：人民网  20100901）

责任编辑：小峰